活著的人啊,你要冷靜。
就像椴樹秋天的黃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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修理

废稿 修了之后还是放上来

很短



张崇邦家的水管坏了,热水滴滴答答漏了一地,整个浴室热得像桑拿房。张sir挽起裤脚蹚水出来,脚板烫得红透,脸撞到新鲜空气的时候深呼吸一口,对着守在门口的蓝可盈呲牙咧嘴苦笑:“好了,现在可以蒸桑拿了。”

 

蓝可盈笑起来,嗔怪一句,然后提起包匆匆赶去上班。她带的舞蹈班明天表演,今次是彩排日,她不能缺席。临出门时蓝可盈回头叮嘱张崇邦:“你不会修的话别逞强,我记得家里还有修理师傅的名片。”张崇邦嘴里嚼着三文治,含混应了一声。吞掉面包片后他掏出手机跟姚若成打FaceTime,说姚sir你看我家浴室变温泉啊,边说还不忘举起手机四处拍拍。姚若成笑着骂他一句,准半天假。张崇邦挂掉电话,收拾了餐具,才去屋子里找那张名片。

 

他家水管是老毛病,公寓旧,正常。尽管坏了那么多次,张崇邦也没有练就一身修理的本事,毕竟从来都有人帮忙。想到那个人,张崇邦叹口气,肩膀垮下去一点儿,又很快挺起来。阿敖,阿敖,他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,你要我怎么办才好。

 

上次修水管是邱刚敖入狱前两个月,他来张崇邦家拜访,到现在已经过去一年有余。张崇邦对着名片输电话号码,口腔泛起一阵说不出的苦味。他记得这张名片也是邱刚敖塞给他的,年轻人摆着一张笑脸,很认真地盯着他:阿邦,你家水管老是坏,你又不会修。要是以后我不在,你就打他的电话。

 

一语成谶。

 

张崇邦轻轻地呼吸,好像害怕牵动什么疼痛的脏器。手机被他掌心的温度捂热,手掌边缘硌出一道白痕,仿佛一道疤。他在沙发上静默坐了五分钟,按下拨通键。喂?电话那头比他更早传来声响,是张sir吗?我是阿文。听起来是个年轻的声音。张崇邦有点反应不过来,对方感觉到他的犹疑,补充说,是邱哥……邱刚敖给我的号码。

 

阿文很快上门,看面相,跟阿敖一般大。后生仔是个话篓子,一开始还有些腼腆,过了一会儿就说个不停。这一点也挺像他。张崇邦恍然间生出一种错觉,似乎看到那天邱刚敖到他家里来探望他的场景。那次任务张崇邦受伤,右腿左手各打一个石膏板,腰上挨一刀,被护士裹得像个木乃伊。出院后一天邱刚敖任务结束,接到消息后没等到回警署就半路跳车,往张崇邦家跑。蓝可盈不在家,木乃伊张sir只好自己去开门,半边脚控制不了平衡,一打开就被邱刚敖扑了个仰躺。

 

喂,起来啊,张崇邦说,伸手顺便揉了把他的头毛。我没事,喂,你再抱伤口就要裂开了。邱刚敖手忙脚乱爬起来,从头到脚都透着紧张。张崇邦借力站起来,挥动石膏板蹭蹭他脸颊:快去冲凉啦,浑身臭烘烘的。

 

结果恰逢水管罢工,邱刚敖刚进去就被热水喷了一头,额发湿淋淋耷拉下来,张崇邦没忍住,一下子笑出声。邱刚敖佯装不满地看他,最后也跟着笑起来。

 

现在怎么办?邱刚敖问。

 

还能怎么办,找人来修呗。张崇邦用干燥软毛巾包住他脑袋,像给猫擦毛一样胡乱揉。邱刚敖躲在毛巾底下唔唔说话。什么?张崇邦凑近了问他。邱刚敖掀开毛巾,深吸一口气,说我可以修。

 

张sir,张sir,阿文在浴室喊他。张崇邦走过去,碰上一张笑脸。好恍惚,他想。阿文指给他看水管裂口:“上次这个地方就坏了,这次还是这,要不要换一条管道?”

 

张崇邦点点头,慢半拍反应过来。你以前来修过?他问。不是我,是邱哥……阿文说到一半闭了嘴,说,我答应他不说这件事。张崇邦温和地笑,对他说没关系。阿文想了想,还是说,我告诉你的话,你答应我不要跟他讲。

 

原来真相是邱刚敖根本不会修水管,那天下午他一个人蹲在热气腾升的浴室,一只手举着手机和阿文打FaceTime,另一只手攥住水管,现场指导,边学边修。张崇邦在客厅,电视声音大,又下雨,听不见他同别人讲话,更听不见他气急败坏炸毛的声音。阿文的讲述让这件事更加好笑起来:“……邱哥差点要摔手机了,然后张sir你就来敲门,他一下子扣了手机,好和气同你讲话。”张崇邦开始笑,他想起那天邱刚敖修了近三个小时,出来的时候像落水汤姆猫,没有一处是干燥的。张崇邦埋怨他擦干的头发又打湿了,说你不会修就不要逞强。邱刚敖不说话,擦干了就推开浴室门向他展示:你看,修好了。

 

其实我一直觉得张sir你好厉害,能治住邱哥这个暴脾气,阿文说。

 

张崇邦在笑,同时又觉得身体某处隐隐作痛,好像腰上旧疾复发。他回到客厅,鼻尖还萦绕着浴室的水汽,不成水滴,却仍然潮湿。是吗?他问自己。邱刚敖对他的特别优待,还是别的什么东西,他不知道,也不愿再了解。雨滴落下,他看到邱刚敖湿润的眼睛。

 

如果你真那么听我话,为什么不能等我一下呢,阿敖?他悲哀地发现,如果邱刚敖真那么听话,那酿成这幅局面也有他的一份。他是前辈,老师,这些事情,他应该教给邱刚敖的。

 

我该用什么修补你,他想,又用什么来修补我自己。

 

阿文修完水管,张崇邦送他到门口。临关门时阿文转过头,问他邱刚敖去哪里了。我已经很久没见过他了,阿文说,如果你知道他在哪,可以告诉我吗?张崇邦没回答,他抿了抿嘴,问阿文,你能留下原来那根水管吗?


阿文离开后,张崇邦拎着水管去浴室,把那段有裂口的塑料管道放在盥洗台上。然后他穿好制服,开车去警署。

 

傍晚下班回家,张崇邦顺路买一份烧鹅。到家时蓝可盈已经在厨房摘菜,今天的彩排很成功,她可以放宽心。张崇邦从背后拥住她,蓝可盈摸摸他的脸,问:浴室里那节水管是干什么用的?张崇邦说,留个纪念。蓝可盈笑他,说这都要留个纪念啊,修好了不就修好了吗?他也笑,说修好了,修好了嘛。

 

都修好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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